2022-05-27 14:35:01
1941年6月的一天,在上海一家小旅馆的房间里,因为与丈夫严华闹得不可开交而选择离家出走的周璇来回踱着步。
床尾一个小皮箱放着几件随身衣物和两张存折,而她的手里则攥着一份报纸。
她的胸膛因为悲愤而微微起伏,嘴里不停喃喃自语道:“他怎么能这样做...他怎么能这样做...”
她想不通自己只是躲避到小旅馆,想要独处几天,缓和下跟他的冲突。
何况是他几次失手打了自己在先,凭什么还公开在报纸上污蔑自己,何其残忍。
严华登报对周璇的指责
也许只有以死明志,才能让那些小报闭嘴,让自己深爱的老公严华余生后悔痛苦,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报复方式。
这一幕与六年前阮玲玉的自杀何其相似,面对不公的命运,都选择让自己香消玉殒。
当周璇选择在小旅馆结束自己的生命时,身处家中的严华还沉浸在对爱妻周璇和小白脸“卷款潜逃”的愤愤不平中。
妻子离家后,遍寻不到的他没有到巡捕房报案,而是凭借少了两张存折的蛛丝马迹,便主观臆断妻子与人私奔了。
盛怒之下,也是为了占据舆论高点,他决绝地选择了公开登报“控诉”妻子的“背叛与出逃”。
你对我不仁,那就休怪我无义了!
他没办法不相信周璇跟人跑了,几日前自己曾亲眼站在二楼阳台上看到晚归的妻子,她和护送她回来的绯闻对象韩非有说有笑。
这个由她亲自选中的《夜深沉》的男主演,风华正茂,与她年龄相当。
当时报纸上到处是他俩的“花边新闻”。
他没办法抑制自己的怒火,冲到楼下,对着他喝到“请你以后不许再送我的老婆回来”,场面甚是尴尬。
更别提以前许多次的争吵过后,她总是躲到干爹国华影业公司老板柳中浩的家中,丝毫不避飞短流长,这一切都让他妒火中烧。
《夜深沉》剧照
幸运的是,阮玲玉的一幕并没有在周璇身上重演。
服药后的周璇,很快被人发现并送往医院抢救,幸好救治及时,她脱离了生命危险。
然而住院期间,严华却始终没有出现,这让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周璇彻底绝望,心如死灰。
刚刚脱离危险的周璇不甘心被泼脏水,迅即登报做出公开澄清,并掷地有声地回击:“璇非婢妾,何能堪此侮辱?”
于是两人借助媒体和律师,在报纸上针锋相对,你来我往,曾经的恩爱顿成一地鸡毛。
在这场持续近一个月的“婚变风暴”中,舆论普遍地倾向和同情严华,夹枪带棒地指责周璇忘恩负义、水性杨花。
看着报纸上连篇累牍辱骂自己的文章,周璇突然意识到“声名狼藉”的自己再如何争辩也是枉然,因为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的。
当时严周婚变的报道
一对曾经无比恩爱的璧人从此劳燕分飞。
海格路(今华山路)枕流公寓
多年以后周璇在《我的为什么出走》一文中曾这样袒露当时的心迹。
“渐渐地,猜疑、诬蔑、诽谤,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我再也不能忍受了,因为我是人,我有自己的生命和尊严。”
无论是周璇还是严华,两人都不曾想到九年的相爱竟会以这样的戏码收场。
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签字离婚那天,他们都不约而同在各自的住所忆起了九年前的相识,一切仿佛近在昨日,触手可及。
那是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正欲出门的严华低头急行,不料正好与迎面而来的两人碰了个满怀。
他急忙抬起头,对面原来是同事章锦文和一个12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脸蛋俊俏、腼腆含笑。有些拘谨地揉着衣角。
“锦文,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被你拐来了!”严华打趣道。那女孩听闻此言脸蛋红了,仿佛红霞欲燃。
章锦文严肃地说“莫要顽笑!她叫周小红,好人家女孩!唱歌跟百灵鸟一样,我在干果摊发现的好苗子!”
淮海路尚贤坊21号周璇童年居所
周小红看着对面的大哥哥,她的心里一阵乱撞,他仿佛是从情歌中走出来的王子一般,白净贵气,温文尔雅。
初进社里,严华就发现这个新来的名叫周小红的小姑娘,非常好学上进。
她一边跟着章锦文学钢琴,一边“严先生长严先生短”地缠着自己学说普通话和识谱。
他也乐得教这样一个好学的女娃子。
他亲眼看到她的成长和进步,一首《民族之光》唱的人心沸腾。
因为其中一句“与敌人周旋于沙场之上”唱的好,被团长黎锦晖赏识当场改了艺名周璇,在台下的他历历在目。
今常德路633弄明月歌剧社旧址
在周璇心里,年长自己八岁的他亦师亦父亦兄亦友,让从小命运坎坷缺失父爱的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安全和依赖。
称呼不知不觉间从严先生变成了严华哥哥。
想起曾经他叫她小璇子的亲昵神态,想起自己被人踢倒在地,他为自己挺身而出的一幕,枕流公寓里的她不禁泪眼婆娑……
周璇(左三)在明月歌舞剧表演
她清楚地记得,1934年,上海各电台联合举办“播音歌星评选”,看到他眸子里的殷切,自己才鼓起勇气报名参赛。
最终拿了亚军,而他心甘情愿站在她的背后,丝毫没有怨言。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年14岁的她是如何凭借《五月的风》红透上海滩的,电台称赞她的嗓子“如金笛沁入人心”。
“金嗓子”的美誉从此不胫而走,但她却说没有什么比严华哥哥的夸奖更重要。
1932年至1935年,从明月歌舞社、新月歌剧社到新华歌剧社的演出,再到后来一起去电台演唱糊口,日子虽苦,但两人朝夕相处,便甘之如饴。
浦东大厦里的严华怔怔地盯着桌子上的一本杂志发呆,这是一本电影杂志。
封面人物正是1935年加入“艺华影片公司”,初入影坛的周璇,在那一年她从《风云儿女》中的舞女甲一步步成为了主演。
1935年第5期《影坛》封面
许久,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黑皮的日记本,轻轻地摩挲着。
那是1936年春严华要随“大中华歌舞团”去南洋一带巡演,登船之际,小璇子交给自己的。
想起她把日记本塞进自己手里时的羞涩和雀跃,他仍不免心有触动。
汽笛声响起后,他看到码头的她拼命地挥着小手,那娇小的身影是那么地惹人怜惜。
此时码头上周璇眼里噙着泪水,低声喃语着“严华哥哥,你一定要读懂小璇子的心思啊!”
船开了,在南国的海风里,他打开了日记本。里面尽是少女的绵密心事,如雾岚,如细雨。
他被深深地触动了,“小璇子,你可知我也是同样地爱你!”于是到了南洋便立即提笔回信,发去了爱的回音。
身在南洋的他受不了相思煎熬,秋天就急匆匆归国。牵着小璇子的手飞奔到金铺打了一对金戒指,甜蜜地订了婚。
翌年夏秋之际,周璇跟着严华开始去香港、菲律宾进行抗日救亡巡演。
沿途的热带风情和异国他乡见证了两人的幸福足迹。
1938年7月10日,从南洋归国后两人在北平春园饭店举行了盛大浪漫的婚礼。
周璇严华结婚照
婚后是两人最甜蜜的一段时光。
情到浓时,周璇还记得,某次小别数日,等待爱人归家的她在房内不停地踱着步,时而对镜自怜,时而眺望窗外。
少女心事总是诗,对数日未见的严华哥哥,周璇“既是期盼,又是羞怯”。
刚下黄包车的严华也是如此,他一进门就焦急地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楼,去见他的小璇子。
终于四目相对,两人激动地竟忘了出声,只呆呆望着对方眼眸深处,似是要将对方的身影印在心里。
结束了在北平的婚后生活,怀有身孕的周璇跟着严华重返上海。
有一天,他们的寓所来了一个客人,还带来了一份合同,他就是刚成立的国华电影公司的老板柳中浩。
姚主教路茂龄新村(今天平路120弄)新婚寓所
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严华就本能地对他起了反感,因为他言语浮夸。
严华打算拒绝,但是阔别影坛一年多的周璇却不这么想,她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唱歌和演戏是她的生命!
严华余生恨极了这个人,就是他的出现,他和周璇的裂痕开始出现,致使自己的婚姻走上了不归路。
裂痕的第一步,是仅比周璇大十岁的柳中浩竟然要认她作“干女儿”。
还让周璇住进了他的家中。说那里环境好,有佣人,方便照顾。
爱面子的严华开始不愿意接受,这事关自己的尊严,在与周璇的争吵中还摔了杯子。
周璇则觉得无所谓,毕竟两人要靠他吃饭,而且在沦为孤岛的上海租界,这样的身份也是一种保护。
考虑到妻子的身孕,严华妥协了,他咽下了这口气。
国华影业公司老板柳中浩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越来越让严华愤怒,柳中浩先是以合同在先为由,禁止周璇与严华一同去参加提前定好的歌唱社的演出。
然后严华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像个陀螺一样在各个片场间奔波,一部电影接着一部。
经常忙到深夜都无法回家,甚至多次出现流产的先兆。
严华对柳中浩恨得牙痒痒,你是不拿我老婆当人,把她当赚钱机器!
悲剧终于来了,一天周璇接到了柳中浩的电话,要她必须参加一个电台活动。
万般无奈,她只好强打起精神,赶去电台演唱,结果还没唱完,就累倒在地,孩子流产了。
1938年的周璇
这事过后,怒不可遏的严华将周璇藏了起来,他要保护自己的妻子!
然后精明的柳中浩还是找到了周璇,并且许诺让周璇的酬劳翻倍,以弥补对她流产造成的伤害。
周璇又动摇了,她太爱演戏和唱歌了。
碍于合同和方方面面的因素,严华又一次妥协了,他让柳中浩保证减少周璇的工作量。
柳中浩口头答应得好好的,转过身就疯狂为周璇“加戏”。
因为此事,他多次与柳中浩闹翻。
而周璇的“老好人”性格让她无法拒绝这些过分的要求,渐渐地她出现了神经衰弱的症状。
同时视周璇为“摇钱树”的柳中浩是个擅长炒作的老手,经常给周璇制造八卦新闻。
而那时的周璇不知为何也没有向严华解释的意思。
每当严华让她解释,周璇却认为丈夫是想控制她,干涉她的自由。
除了疲于奔命的工作,回到家中周璇还要陷入和丈夫无休止的争吵当中。
她心情沮丧极了,觉得自己像一条无处靠岸的小船,不知将要飘往何方。
于是两人再一次动手之后,周璇回到家里,翻出了两张存折,随手捡了几件衣服,就离家出走了。
只是没想到,一觉醒来,报纸上竟然充斥着对她声名的污蔑...
周璇旧照
离婚让两人都伤痕累累。
严华因此脱离了演艺圈,离婚则成了周璇日后患上精神病的诱因。
这场婚变的唯一受益人就是柳中浩,他以最快的速度将电影《夜深沉》制作完成,并提前公映。
借助这场搅得人尽皆知的婚变事件招徕观众,端的是盆满钵满。
她不愿意再睹物思人,将跟严华有关的一切或撕碎或丢弃。
特别是那首《月圆花好》的唱片,她避之不及,不愿再让它在耳畔响起。
她还记得1940年2月自己在灌制这首歌时,还憧憬着能够和心爱的人一起白头到老。
不然她也不会唱得如此缠绵悱恻,婉约动人。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首由夫妻俩联袂作曲演唱的《月圆花好》一经推出,便迅速风靡整个上海滩。
但现实并没有如歌中所唱的那样——“团圆美满”、”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蒲石路留园(今长乐路672弄)28号
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孤岛沦陷。
有些气节的柳中浩因不愿与日伪合作,便关闭了公司。
周璇也听从干爹的吩咐对外放出消息暂时息影,整日窝在家里看书、弹琴、唱歌。
有一天,周璇在《新影坛》杂志上看到希望她重返银幕的呼吁,不由心动。
她害怕自己的艺术青春从此凋谢。
怒火中烧的柳中浩跟周璇几乎闹崩。
在作了“不演汉奸电影,不唱汉奸歌”的保证后,1943年急于复出的周璇心情复杂地搬离了柳公馆。
旋即住进了由张善琨安排的武康路391弄1号三楼,周璇在这儿住了近3年。
武康路391弄1号周璇寓所
周璇加入“中华电影联合股份有限公司”以后,先后拍了《渔家女》、《鸾凤和鸣》、《凤凰于飞》等电影,叫好又叫座,再度翻红...
1943年,周璇凭借《渔家女》,重回事业巅峰,小报将她列为六大歌星影星之首。
老上海六大影星
而在感情上,被婚姻伤害的周璇此时已经陷入了对谁都不信任的状态,一心扑到了事业上。
在这期间虽然她认识了“话剧皇帝”石挥,可惜两人缘分太浅,订婚后周璇就飞去了香港,聚少离多。
异地恋再加上沪港两地小报的各种挑拨炒作,两人的感情最后无疾而终。
石挥留赠周旋的照片
1946年冬,周璇接受香港大中华影业公司的邀请,搭乘飞机赴港拍片。
在香港,她不由想起以前南洋巡演时跟严华在香港逗留时的点点滴滴,不觉泪流满面。
在这里,被孤独寂寞包围的周璇遇到了上海时的旧相识:绸布商人朱怀德。
花言巧语又高大帅气的朱怀德很快就俘获了周璇那颗没有安全感的心,不久后两人就同居了。
周璇满心以为自己的真心有了托付,殊不知这段感情却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她把朱怀德当成最信任的人,把自己拍戏、唱歌赚的金条、钱款全部交给他保管打理。
谁知朱怀德却拿着周璇的钱吃喝嫖赌,大肆挥霍。
当怀着孩子的周璇满心期待找到他,朱怀德却说:“谁知道你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孩子,生出来还得验血呢?”
周璇听得不寒而栗,气得浑身发抖。
她怀着愤恨挺着大肚子回了上海,并在报纸上刊登了和朱怀德解除同居关系的声明。
经过此事她心里的创伤又一次加深了。
生下孩子之后的周璇工作繁忙、缺少休息,神经衰弱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周璇与林怀德
她的神经衰弱已经离精神病发作只差了一个临界点。
1951年周璇参与拍摄电影《和平鸽》。
当道具送到周璇面前,她突然惊恐万状,跳起来尖叫道:“为什么验血,他就是你的骨肉……”
于是周璇被送进了上海虹桥疗养院,这一住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电影《和平鸽》剧照
即便是在疗养院,周璇也渴望被爱。
在拍摄《和平鸽》期间认识的一个美工唐棣自告奋勇照顾起了她的生活。
没过多久,浑身创伤的周璇和唐棣恋爱了,还怀了他的孩子。
她以为自己又迎来了希望,她渴望重获新生。
1952年,就在二人准备结婚时,唐棣却被周璇的养母起诉,再加上常熟中学的另一起案发。
静安区人民法院以诈骗和诱奸罪判处唐棣有期徒刑三年。
也许是因为证据不足,唐棣在服刑一年后,被予以释放,这个案件到现在仍然扑朔迷离。
不过出狱后的唐棣再也没有和周璇见过面。
而这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受不了这一系列刺激的周璇,在1953年生下小儿子后精神更是每况愈下。
直到1957年9月22日,37岁的周璇孤独地死在了精神病院,身旁没有一个亲人。
1957年5月周璇最后一次亮相
错过彼此的年华,两人却在同一年共赴那个冰冷的世界,令人唏嘘不已。
去世前他对妹妹严斐说:“如果我不跟她吵闹,不跟她离婚,小璇子后来就不会那么苦了!”
离婚后,其实周璇与严华曾经有过一次邂逅,那是两人都爱去的一个理发店。
四目相对,但两人却都没有开口说话,自尊心极强的他们都想对方先开口。
如果有一人肯抛下心结,主动道歉言和,也许两人会有不同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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